阮郎归(一)(1 / 3)

月照西沉,婉婉靠着引枕仰卧在榻上,待适应了帐内幽深的黯淡,才低头看清自己浑圆的身子。收回目光,见裴容廷竟也看着它,登时粉脸丹霞,忙用手臂自己揽住了。

裴容廷嗤了一声:“怎么,如今这么怕人了?”他低笑,“从前也还不是这样?”

婉婉羞死了,低声嗫嚅:“那不……不一样的。”

他想了一想,也微微叹了口气:“是了,那会子还是我的小银瓶。”

婉婉莫名有点酸意:“你倒很怀念她。”

“她?这么生分?”他笑了,宛若巍峨的山影向她倒来,他清俊的脸上有轻微的狰狞,像是传奇里被艳鬼引诱的圣僧,那映在石窟壁上极力忍耐的不堪神情——尽管他才是那个艳鬼。

“说,这些日子你想我不想。”

“呜……想……想容郎……”

“那往后你还敢不敢了?”

“不敢了,不敢了——”

“不敢什么?”

“不敢……不敢什么……什么……什么都不敢了。”

裴容廷抱着婉婉翻了个身,咬牙又叹气:“告诉我,你以后再不许胡思乱想,自作主张。”

“我再不许胡思,胡思……自作……自作主张。”她挣着搂上裴容廷的颈子,倒吸气哭啼道,“婉婉再不敢伤容郎的心……”

……

待叫人打了水来,两人洗过,又换了褥子。银瓶来的时候并没带小衣,只好只着水绿主腰,白纱袴,半露香肌重新躺下。

裴容廷在枕上搂紧了她,他们都有片刻的沉默。

这距离庚子年的那个初春,已经过去一年有余,似乎足以让一对如胶似漆的爱侣渐行渐远渐无书。许多分别,误会,隔阂,难以用语言诉说,于是一场淋漓的欢愉把它们都化作了相顾无言的沉默。

还是婉婉打破了寂静。

“容郎,你来……真的是出于自己的本心吗?”她撑着手臂支起身子,在银蓝的月下静静看着他,“之前我做下的那些,就是不想你受我的连累。李延琮那个人如今是逼上梁山了,一条血路到底,不是赢,就是死。可你本有大好的前程……”

话犹未了,裴容廷便轻轻掩住了她唇:“婉婉,我问你,你信我吗?”

她不明所以,却还是认真点了点头,裴容廷微笑道:“那便好。你听着,你是我最重要的人,可我也是大梁的臣子,于私,于公,我心中自有一杆秤,所做的一切,皆有我的道理。”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,语气疲惫,“眼下的一切,东北的战事,江南造反,穷根究底,皆是一场闹剧。皇帝……终究德不配位——”

一个儒生出身的文臣能说出这样的话来,近乎弹劾皇帝,显然是已决心与朝廷割裂。

婉婉的心震了一震,没再追问下去。过了许久,才把脸埋在裴容廷怀里,带着点羞赧的忧愁地又问:“容郎,你很想银瓶罢?”

“唔?”

婉婉伏在枕上回忆从前,云雾迢迢像做了场噩梦,惆怅地叹了口气,“她……可比我乖多了。又温柔,又会小意儿殷勤的。”

裴容廷半天没说话,后来听见他笑出了声。

“好傻子,做银瓶的时候吃婉婉的醋,做回婉婉又吃起银瓶的醋来?”裴容廷的气息摩挲着她的鬓发,声音听着缥缈,“因为是你,我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同。”

“只会哄我!”婉婉嗔他一句,却也抿着嘴笑了。

他们闲话从前,如此松散的语气,在今天早上的还是不可想象的事情。

月亮越升越高,直至中天,一贯荒凉的月,今夜却是不难以置信的恬静柔和。

经过了那一夜,婉婉的世界骤然开朗。

尽管仍不得不与容郎暂且分开,身边的一切仍像复活了一般,心是跳的,眼光也流动起来。她这才发现自己住的小院子有这许多可爱之处——江南的夏天,潮湿的晴天,白墙上湿漉漉的印子;香的是槐树,艳的是牡丹,杏花开在湿雾里像团团的粉霞。

婉婉把团扇点着女墙上的蔷薇架子,奇道:“这蔷薇开得真浓,什么时候搬来的,怎的从前没见着?”

丫头面面相觑:“老早就在了,还是李将军打发人送来的,说是姑娘养病闷得慌,给您解解闷。”

她竟全没在意过。

之前李延琮打发送玩意儿来,她提防着他,往往怎么送来的就给他怎么送回去。只是前些时病着,没有心思理会,如今才发觉这屋子里多添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,一点一点,燕子衔枝似的,把这临时的住处也装扮得像个小闺阁。

她提着裙子上台阶,又回头看了眼那满架红肥绿瘦的浓艳,不免皱了皱眉。

临近端午,府衙里各处分发艾子杆,吴娇儿点了一小束拿在手里熏蚊子,婉婉坐在廊下打五彩络子,看着窗下站着几排翠竹,房侧又斜斜冒出半树石榴花,开得火红,因笑说:“这院子收拾得有趣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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